1 老子与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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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可以将一个人从一文不名变成举世闻名,也可以把一个人从宾朋满座变成孤身一人。
  时间对于现在的刘亦东来说,似乎仅仅是一个玩笑,一个命运给他开的玩笑。
  现在的刘亦东站在山南市中,这是他的山南市,是他这个刘市长的山南市。
  可是却又不是他的山南市。
  刘亦东的山南市还停泊在十五年前,如同一只没有舵手的小船,在风雨之中飘零。
  他的山南市还停留在在那个盛夏,在那场大败局之中,从来都没有变过。
  在那个山南市,刘亦东或许不是什么主导,或许是别人的棋子,或许正在经历人生中最最惨痛的失败。
  他或许很惶恐,或许在质疑,或许还有一丝的退缩。
  可是这才是刘亦东的山南市。
  那个时候的刘亦东并没有当刘市长的渴望,但人生还不就是这个样子,人的渴望是一回事儿,事实是另一回事儿,刘亦东当年做警察的时候也仅仅是想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然后拿点退休金,他想不到自己会去北京,会接到那副字画,会阴差阳错地成为把北邙县的县委书记。
  更不要说中间那些个事情,那些个尔虞我诈,那些个你死我活,那都是刘亦东想不到的。
  所以他自己怎么想并不要紧,最关键的是现在他这个刘市长已经成了事实,他成了山南市权力最大的那个人,却恐怕是天底下最不想当市长的市长。
  刘亦东从骨子里排斥这个市长,并不是说他失忆了,想不起来自己的奋斗过程然后没有什么感情。
  刘亦东排斥这个市长,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害怕的模样。
  妻离子散朋友弃,一字字都报应在了刘亦东的头上,刘亦东想起了十五年前那个晚上,他与孙菲菲去了王府,冒充王不二的李天一手里握着毒蛇,一字字地说出这七个字来。
  刘亦东当时嗤之以鼻,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他不知道自己当时如果真的屈服了,让李天一给自己改命的话,现在的自己还是不是这个众叛亲离的刘市长?
  刘亦东看着眼前叫自己的那个孩子,这是他名义上的外甥,用李晓雪的话却是他的儿子,刘亦东拉着小飞上了车,坐在车上,小飞到底是个小孩子,很兴奋的样子,他说,姨夫,你怎么来接我来了?是不是请我吃大餐来了?
  刘亦东勉强地笑了笑说,好,你吃什么。
  小飞说,肯德基吧,妈妈老说是垃圾食品,不让我吃。
  刘亦东哦了一声说,姨夫平时太忙,不太记得路,你指路行么?
  小飞高高兴兴地嗯了一声,刘亦东开车带他离开了学校。
  在肯德基里,刘亦东点了两份套餐,吃到嘴里,跟记忆中的味道差别不大,刘亦东对于这种与自己一起滞留在旧时光中的东西猛然爆发了好感,他仔仔细细地吃着,仿佛碰到了一个老友。
  小飞吃了一会儿,可能是吃饱了,抬头说,姨夫,妈妈干什么去了?
  刘亦东说,妈妈生意上有事儿,让我带你几天。
  小飞哦了一声说,也行啊,就是姨夫这么忙,有时间带我么?没关系的,我自己能上学。
  刘亦东说,放心,姨夫马上就不忙了。一会儿去你家吧,你妈妈让我在你家里陪着你,你上学也近。
  小飞嗯了一声说,姨夫,你怎么会不忙了呢?你不是山南市最忙的么?
  说完小声地说,姨夫,你是不是山南市最大的官?
  刘亦东说,是吧,你想说什么?
  小飞说,我听老师说你是山南市最大的官,可是妈妈从来都不告诉我,我每一次问姨夫怎么不来看我,她只说你太忙了,没有时间看我们。
  刘亦东说,以前姨夫是有点忙,现在好了,以后姨夫有大把的时间陪你。
  小飞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姨夫,你既然是最大的官,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刘亦东说,说吧,什么忙?
  小飞的神色有点黯淡,他低着头小声说,你能不能帮我把爸爸找回来?
  刘亦东愣了半天才知道小飞说的是程建仁,刘亦东说,你爸爸对你好么?
  小飞说,当然,爸爸从来都不管我,也不打我,也不骂我,还偷偷给我钱花。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
  刘亦东哦了一声,程建仁是什么人他现在说不上来,这十五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儿,这些事儿都能把韩卫东他们一群人从刘亦东的身边剥离,也有可能把程建仁变成一个好人。
  当然好人不会关键时刻扔下李晓雪不管的,可是话说回来,现在的李晓雪还是当年的李晓雪么?现在的李晓雪的所作所为,那一百亿的民间借贷,还能让她站在永远正确的那一面么?
  刘亦东不知道程建仁携款潜逃是当年的私怨还是现在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是想一想,如果自己的老婆参与了一个天文数字的借贷案件而且即将东窗事发,大多数不负责任的男人也都会选择逃跑。
  刘亦东现在的脑袋很混,他只知道一点那就是不能相信任何人,所有人都变得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包括刘亦东自己。
  刘亦东能够感觉得到自己这十五年来的变化,这是一些深入骨髓的变化,一点点地蚕食着刘亦东此时此刻的精神。
  刘亦东今天接到那个电话的时候,当他听到自己是李晓雪被抓案件的主谋的时候,刘亦东居然一点都不震惊,仿佛一切合情合理,就应该是现在他该做的事儿。
  刘亦东虽然不清楚,可却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件事儿就是他做的,他知道这是因为他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认领了这一件事儿。
  一个把至亲之人推向牢笼的阴谋的始作俑者。
  现在的刘亦东还能代表正义的一面么?
  刘亦东跟小飞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抬头看了看此时此刻的山南市,城市似乎还是那个城市,十五年对它来说似乎仅仅是漫长生命中的一次短暂的休息,这十五年来给山南市带来了多少的变化刘亦东看不出来,似乎楼多了、高了,可是又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那时的人,站在那时的地,想着那时的事。
  却知道再也无法回头,无法回到过去,回到所有人环绕在身边喊着他姐夫的那一刻。
  我到底怎么了?
  刘亦东用拳头敲了敲自己的头,他看着山南市的天,他知道自己要求病退的消息正在山南市的上空以光速传播。
  可是刘亦东就是不在乎。
  本来就是白来的一个刘市长,无论这十五年来刘亦东到底是如何的苦心经营得到的这个位置,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那是没有感觉的。
  刘亦东只记得李晓雪的好,只怀念当年的时光,他只把自己所做的一切当成了错事。
  不,此时此刻的刘亦东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对错,他只想要李晓雪平平安安的回来。
  刘亦东按照小飞的指点找到了李晓雪的家,可是他没有进去门,门被人贴了封条。
  刘亦东猛然之间暴怒了,无论是谁在做这件事儿,这都有点太绝了。
  不说别人,小飞现在怎么办?这不是把小飞变成了无家的孤儿么?
  刘亦东暴跳如雷,可是又不知道自己该去找谁,该去骂谁,最后只能重重地砸了一下铁门。
  铁门的声音让小飞吓了一跳,他在刘亦东的身后抓了抓刘亦东的衣服,他说,姨夫,为什么在我们家门口贴上了封条?
  刘亦东蹲了下去说,没关系的,到姨夫家里去住好不好,姨夫有大别墅。
  小飞点了点头说,好,就是为什么要在我们家里贴了封条?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封条都是贴给坏人的。
  刘亦东说,肯定是贴错了,这样好不好,等到明天上班,姨夫过去问一问,是不是贴错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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